盛夏七月,骄阳似火,一行人,怀揣炽心,从熙熙攘攘的城市出发,跨越滚滚江流,穿越蔼蔼丛林,抵达静谧安详的山中小镇。二十余日支教时光伊始,这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黄昏时刻,天边有彩霞,远山朦胧,星光点点,蛙声忽远忽近。女孩纷纷穿上连衣裙,夏日已至。这里的孩子拥有在乡村度过的童年,是幸会的际遇。无拘无束生活在天地之间,如同蓬勃生长的野草,生命力格外旺盛。
我们期待着明日与孩子们的见面,期待着如何用我们美好的青春岁月在他们肆意的童年时期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说:“我没有妈妈。”
黄昏,他穿着藏蓝色上衣,黝黑的皮肤,在教学楼的空地前奔跑。矫健如同一只小兽。我站在一旁长久观看……
想起上午,由于男孩一直不愿意安静写作业,我说,“今晚把作业拿回去给妈妈看看。”
他神色坦然,说:“我没有妈妈。”
那一刻,我仿佛失去言语。无意触及他人伤痕,千万思绪于脑海中,思考如何应对才能给对方留有余地。
那天回去,与同行的老师讨论此番经历。出乎意料,她们也有相似经历。想到的是,我们从小生活于健全的家庭之中,身旁亲友大多如此。然而,一句简单的爸爸妈妈竟成为这里孩童内心的一道伤疤,不可言说。此后,在与他们相处之时,更将小心翼翼,维护他们尚未成熟的心灵。
但又觉不该如此,他们不该被贴上“留守儿童”的标签,被“特殊”对待;更不该致使他们以“留守儿童”的标签为借口,虚晃度日。那段时光,我希望用我的专业开展留守儿童心理团辅导活动,却又犹豫不决,害怕触及到他们的伤痕,带来心理不适,无法得知他们能够接受的底线在何处,因此踌躇不前,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我想明白了,有时候我们都低估了生命的韧性,低估了孩童们蓬勃向上的能量,低估了他们的心理修复能力。回避绝对不是处理问题的最佳方式,勇敢面对才是。他们的确是一群“特殊”的孩童,但不该被“特殊”对待。有时候,一视同仁也是一种仁慈与周全。
放学时刻,水泥地被夕阳烤得滚烫,孩童们如脱缰的小野马般奔至长辈处,我将他们送至校门口,与家长孩童轻声告别,目送他们离开。
来接送的家长多为家中老人或稍大几岁的孩童,骑着陈旧的三轮车,迎着夕阳,无声离开。家长与孩童交流甚少,城市中的父母在见到孩子后往往会嘘寒问暖,询问老师孩子在学校中的表现。这里的家长不会,许是终日劳作,无暇顾及孩子成长轨迹,又或是有心无力,所幸放任孩子自由生长……
他们是一群“特殊”的孩童,大多缺乏父母长期的陪伴与关爱。美国心理学家罗兰·米勒在《亲密关系》一书中认为,原生家庭、童年经历会影响成人后的依恋类型。父母无法提供长期的无条件的陪伴与呵护,会导致他们害怕被遗弃,不信任他人,自卑、敏感等,从而形成恐惧型、疏离型等的依恋类型。相反,孩童需要小心对待,需要拥抱、关注、呵护、鼓励,需要确认爱与安全。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人生漫漫,来日方长,我们坚信自我可以超越原生家庭的影响,真正的改变,来自于自我的成长。
他们生长于贫瘠匮乏的沙漠之中,便更当蓬勃生长,形成沙漠中的那一片绿洲,也成为自己贫瘠内心深处一片绿洲……
我知道,在将来的生命长河中,无疑会有很多个漫漫夏日,但再没有哪一个夏日,会如今夏般纯粹美好,如同傍晚山坡上的白色雏菊在夏日的微风中摇曳生姿。在很多很多年后,或许我会忘记我何而来,忘记在这里上过的每一堂课,忘记曾经的每一句承诺,但是这里孩童们无忧无虑的笑容,将会治愈我人生中每一个阴暗的时刻。